众人齐斜了眼向背光处望去,刺目的艳阳下爬起来一个圆滚滚的身体,“哼哧哼哧”的慢慢走来,阴影中谁也瞧不清,待得走近,来者有个硕大的红鼻头,光秃秃的头顶。
邢六?
只见他努着一颗大脑袋,一步一颠,左腿像是伤折伤了,额头上还涔涔冒出血来,但邢六一身板结紧绷的肌肉,这些皮外伤想来也并无大碍。
清河见他促着大步子走到邢七边上,邢七伸直长手环抱式地抓住邢六,邢六闭上眼,对邢七附耳说了几句,俯身一拳击在邢七后腰,邢七扭了扭身子,片刻间便晕倒。
邢六紧接着越过邢七,不偏不倚向妤迈去,众人知道这是报仇来了:
前输者后继,杀人者偿血。
谷底奉行的圭臬。
其下当时,妤还未弄清楚状况,她只道邢七即刻扑过来将清河撕成碎片,自己引了他的注意,那就应该是自己被开膛破肚。
直到邢七大发一场雷霆,自己捶打自己,这对于她自己可实在想不通,毕竟她实在了解自己生疏的术法能力。
摄魂?明明是眼前发疯的可恶之人自己疯起来的!
邢六缓缓走到妤面前,他毕竟不像邢七驻于人心头的那般恐怖,也不是什么张牙舞爪的恶灵,大环刀也忙乱中丢了去。
故而林如乐跳过来花妤这边,摇了摇还愣在原地的妤,“土遁·化石”,她手臂上磷磷结出锋利的石刃,赶在妤的面前,摆一个防御的姿势。
邢六看到此,身体急速抖了一下,转身直对妤,双手抱拳,还是粗犷的声音却带上尊敬、平和的语调,问道:
“唉,花簇小姐是真的已经死了吗?”
又像是在自问自答道:
“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
妤楞了一下,道:“怎么你认识我姑姑?”
随即被满脑子里那个曼妙的倩影卷入回忆中:
“姑姑违背了家族的意愿,她的衣冠冢最终也没允许埋进家族墓地,老辈们说她是居心不正,死后便是要入无间地狱。
“花家是命维山片区的巫女,有天赋者以十年为期,入畔山城四年学习,艺成后回到石头镇,再轮次到各个村子里祈雨避风。
“因为命维山群极其宽阔,所以各处村落不享有同样天气,左右十数个以石头镇为首的村子都指着巫女的神力度日。
“由于揣测、行驶天意即‘驱风避雨’十分消耗身体,故而巫女们都短命,可她们在世时却被各处村农奉若神明,享有至高尊敬和无尽富贵!
“世世代代的巫女均有此觉悟,她们在维护村民的安危时也同时延续自己生命,企望死后长存于代代山民心中。
“姑姑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的天资优渥,本来凭天资三年就能完成所有学业,姑姑以各种理由搪塞,一直推了七年,到后来竟然完全从畔山城蒸发。
“在本该她任职的村子里,不幸正好遭遇了巨大的洪水,半个村子、十几条人命统统毁去。”
“花姓本职就是窥天意、顺天事、受天罚,这么多无辜姓名和流离的人群死去,实在是伤天害理,族里各家都恨透姑姑毁了花姓的清誉。
“就连自己一个家里的长辈外族也无不羞愧难当,数年前姑姑已死去的消息才传到家来,因为路途长远,尸骨火化,只留下了些日用物事。”
“姑姑遗物里的衣物、日用品简朴到不敢想象,不像众人传言到那般,妈妈说阿簇姑姑脑瓜好心眼也好,只是兰桥书院里积年的求学生涯中,所为何事致使姑姑发生如此转变?”
妤却清楚明白!
“姑姑方方宽宽的一大块碎花布包袱里甚至一件首饰都没有,两件靛蓝色的连衣裙也洗得泛白。
“包袱最底下中央,压在层层叠叠的旧衣下却是一个装饰古朴华贵的木制盒子,盒面上印刻有数朵竞艳的木兰,繁多的花枝肆意招展,就如同姑姑的名字一般——花簇。”
“盒里便是姑姑和那个朱买臣的来往信件和一本日记。两人对话中不间断地道出了事实:
“姑姑生的美,身段也婀娜,纵是在折桂‘鱼米南乡’的畔山城,师谷平原里出了名的‘山城多佳人,美者颜如玉’,也统统及不上花簇款款的一个眉眼。
“桥院所有男生都发了疯似的追求姑姑,每一天女寝的滴水檐前都挤满了想要一睹芳容的看客,男同学们便相约决斗,身伤流血不可避免。
“可少女的心思海水般深重,花簇的使命感最强,她也曾在夤夜跨过命山‘包围圈’,知道涂抱薪谄媚袁乘镜而在乡下实行歹毒的‘圈养计划’,她却不甘心乡亲们庸庸碌碌的一生。”
“桥院是土邦名院,各地的权贵之子,极具天分的修术者、沿星师们反反复复的争斗,为了她打得头破血流。
“可姑姑天天都在奋力习术,跨术越阶,哪里能考虑到这些情情爱爱之事,只是妄自苦恼,可日日有男子浑身血污跑到她面前大喊‘赢了赢了’,反倒又抽搐几下扑地而倒。
“她也不知他们到底赢了什么?她实在于心不忍。”
“这时同为‘汪洋’班的大哥哥朱买臣搭了姑姑一把手,他是个开朗强壮的火族人,典型的漠地大汉,一脸拉碴胡子、硬髯如戟,他对姑姑说,掷地有声的语气:
“‘以后你就对外边说我是你的恋人,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占你便宜,咱们还是同学关系。如此做,我只是感觉大家一味这般的堵你,不礼貌的紧!’”
“姑姑点头应允,两人难以料想到的是院中众人对于姑姑的倾慕一股脑转变为对于朱买臣的怨恨,他们眼中粗野的蛮汉子又怎能配得上花簇。
“他们的嫉妒心在发酵,一群癞蛤蟆无法接受其中的一只独食天鹅肉罢了。”
“此后,姑姑的日子确实清闲许多,她见到的朱大哥总是鼻青脸肿,她起初还以为修术所致。
“哪里明白众怒难息,朱买臣凭一己之力扛了下来,饶是火系术法强且盛,朱买臣也算是桥院学生里的佼佼者,终未有生命之忧。”
“姑姑日记里写到:
她觉得术法的修习了无尽头,她根本算不上有天资之人,三年的修习只是让她跨至星珏初阶,而这要撼动涂抱薪对于村子的‘圈养’处置,无疑杯水车薪。
“日记里描述到她感受到天命的瓶颈,她仅凭自己努力恐怕永远也迈不进下一步,她想到了材料和炼金术师,于是将毕业延期至七年。
“四方之地那时早已相互闭塞,除学生和持有通行证的商人外,常人不可随便跨境。姑姑的打算是在师谷平原开始以四年为期的探险。
“姑姑盘算好了每一步。旅程的最终点就是千存山山神。她知道这是个非常疯狂的想法,千存山这样遮天蔽日、自古而今的山群里,山神可能与扶昌同岁同长。
“山神又依托着巨山,弑神这样的春秋大梦连现如今的术法最高阶——月神都不敢做。但师谷平原能惩处涂抱薪也只有千存山的山神。
“姑姑的计划是等价代偿,她竭尽所能去寻找师谷平原上众生共长的证据,无论是什么代价,她要山神相信乡民们也是整个大陆的一部分。
“要涂抱薪撤掉各村外的‘保护圈’,让所有人都一般样的生存在扶昌造出的人世间。”